2015年9月6日,江西上饶,广丰区嵩峰石岩小学地处偏远,祝云汉既是校长又是老师。每到周一,他都要蹚过小河到山口接孩子们上课。视觉中国供图(资料图片)
记得笔者刚毕业参加工作时,意气风发、踌躇满志,尽管工资微薄,还是买了不少教育教学类书籍,魏书生、李镇西等名师的班级管理经验更是枕边秘笈。然而这些经验运用到自己所带的班上,效果却不见起色。偶与老教师聊天,老教师眼神淡定,边吐烟圈边说:“小李呀,现在咱的学生就是一片盐碱地,任凭你累死累活种进啥种子,也长不出半棵苗儿,更别提挂果儿了。”
乍听之下,笔者觉得非常不是味儿:这不是九斤老太“一代不如一代”的僵化论调吗?直到慢慢了解校史,才知道在二三十年前,正值上述老教师风华正茂时期,本校是国企子弟完中,生源仅限系统内部子弟,从幼儿园到职工大学“一条龙”,不允许从社会招生,诸多实惠也让职工不愿意到外面上学,师资力量、硬件设施均超一流,辉煌时期的教育教学质量稳居全市前三名,敢和一中抗衡,声誉口碑非常好。
新世纪初国企改革“甩包袱”,学校系统整体移交地方。一纸文件,学校瞬间由企业学校转为局直中学,按政策需要面向社会统招。高中阶段是非义务教育,考生凭中招成绩分批次录取,一中录过二中录,等到我们N中招录,就处于高不来、低也进不来的“中不溜儿”档次,偶然能捡几个漏儿,也是“杯水车薪”,扭转不了大局。
这样几届学生教下来,成绩平平,整体陷入“万马齐喑”的境界,社会声誉也一落千丈。生源不好,考得不好;考得不好,社会不认可,以后招生更是每况愈下,陷入恶性循环。于是才有了上述老教师“一针见血”的论断。
教过几届学生之后,笔者的教龄渐长、阅历渐广、感受渐深,自己也仿佛默许了老教师的言辞,而老教师也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。
每次上课的间隙,笔者从讲台俯视全班五六十名学生,校服齐整,安然端坐,再想起那套“盐碱地”理论,顿觉不安:他们才高一,刚从中招战场上冲杀过来,虽未能如愿考上一中二中,落到我们学校也逐渐心安,成为我们的学生,要一起面对3年后的高考,来完成自己身上肩负的“伟大使命”。
而笔者却带着颇深的成见,一眼就望见他们的未来,提早在生死簿上画了叉号,言辞间语含不屑,眉宇间略带轻蔑,以这样的心态教学,岂能教好?说是误人子弟,一点儿也不为过。
日本教育家船越准藏先生写过一本书,书名叫《教师这可怕的工作》。书名乍听像在发牢骚,实则从教书育人角度,警醒教师不可以用轻浮怠慢的心理教书。老师对每一个学生的成长都至关重要,不管这个学生当下处于什么状态,尤其是在青少年时期,绝对不能儿戏。
笔者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教学理念。
生源差的学生,首先是一个鲜活的生命,他作为个体的存在,对于他所依附的整个家庭来讲,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“孤本”,寄托着父母、祖辈的殷切期望,哪怕将来升入高职高专,没有给所谓考核的本科率作贡献,也是整个社会系统中不可或缺的角色。
其次,“差”学生也有自己的理想,高一时的理想大学大都是名牌大学,随着高考的临近,理想逐渐贴近现实,那些年少轻狂仿佛连自己想起都觉得难为情的“尬”,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奋进的热情,认清自己比起无知无畏更靠谱。
最后,“差”学生也有自尊,他们不是老师发泄消极情绪的承受器,也不是生产线上的复制品,他们也渴望老师真诚的沟通和温和的教诲。
一旦“生源差”论调弥漫校园,就会严重阻碍年轻教师的成长,让他们不思进取、得过且过;也会让教师拼命挤过高级职称后,眼见正高无望,毅然撇下学生管理工作的重任,每天夹着教材讲两节课,悠哉游哉,将工作重心偏沉于家庭。对他而言,教师职业只不过是拿着高级工资的“稻梁谋”罢了,至于学生能否真正学到真材实料,还不如子女字体是否规整让他更忧心如焚。这样的老师,即便有朝一日有好的生源,因为长久的麻痹和惰性,也一定不易出成绩。
将优质生源送到高等学府深造,并不是真正的教育家,并不显得多么荣耀;将普通生源,甚至差等生源,经过几年的精心培育,使他们发生实质性的改变,而不是抱残守缺、空闺自怜,才是每一个教育工作者应有的真本事。综观教育界名家,哪一个不是带“双差班”出来的?这样的老师才是真正的“大先生”,才是“有教无类”的师德楷模。(作者为基层教育工作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