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东大学基础医学院《死亡文化与生死教育》课程中,学生走进当地殡仪馆开展校外实践活动。 受访者供图
“能不能请您谈谈,从事殡葬行业的真实感受?您会害怕,或者不习惯吗?您觉得生与死的意义是什么?”
近日,在安徽省生命教育讲师团(下称“讲师团”)举办的一场生命教育论坛现场,台下学生向讲师团成员、90后殡葬礼仪策划师张伟发出一连串提问。
“我从事的行业很普通。我参与了很多遗体告别会,见过很多人生的‘最后一程’。因此,对于生命,我可能要比别人要多一点点珍惜,对于生活,可能会多一点点热爱,就是这多出来的‘一点点’,让我对工作也多出一点坚韧,对朋友和家人也多出一点宽容和体贴……”他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答案。
张伟所在讲师团由安徽省生命文化研究中心发起筹建,是安徽第一支以生命教育为研究主题的讲师团。他们相继走进高校、中小学、社区等单位,在青少年心中播撒生命教育的种子。
在传统印象中,中国人往往会“谈死色变”。近年来,生命教育等名词逐渐走进大众视野。在青少年群体中,开展相关教育是否必要、教学内容如何设置、教育开展现状如何?近日,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采访了多位校内外专家和研究人士。
生命教育知识更像一个工具、一部字典
张伟从事殡葬工作已有8年,对于生命教育的意义,他有着独到见解。
“入职以后,和别人交流,他们对我的工作很尊敬,也觉得很‘神秘’。我也喜欢搜集资料和请教他人。在我国,生命教育还比较缺乏。”张伟介绍道。
去年,一所中学在合肥市殡仪馆上“生命文化教育课”,张伟和同事根据真实故事,策划了一场遗体告别仪式。学生们都感慨:“从没接触过这些,对死亡有了更多理解。”
张伟还记得,有一个男孩生前在国外留学,学习成绩好,但是不幸出车祸去世。男孩遗体运回到合肥的当晚,其父亲一个人蹲在墙角哭了一晚上。
“我们了解到,逝者生前喜欢蓝色、篮球,我们就把告别会布置成他喜欢的样子。其实是想告诉他父亲,虽然您儿子这一段人生旅程结束了,或许,他新的旅程才刚开始。”张伟回忆,告别仪式那天,他的父亲得到了一些宽慰。
这些从业经历也坚定了张伟普及相关知识的决心。当讲师团向张伟发出邀请时,他立刻答应下来。“面对死亡,我们要换一个角度,向年轻人输出正面的价值观和正确的生死观,这也是传递正能量”。
“有些年轻人面对挫折,会选择自杀,我觉得这是一种逃避。只有大家理解生命和死亡的意义,才能更好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。”他感慨。
“当你某天突然遇到了类似事情,生命教育知识就像一个工具,一本字典,你打开翻一翻,也许就有了应对困难的方法。”张伟谈道。
生命教育应该“有血有肉”,尊重生命是核心
今年50岁的王大成也是讲师团成员。他从1998年开始做志愿者,对于生命教育的形式和手段,他做出自己的注解。
2016年,他创办 “口罩天使中途宿舍”志愿服务项目,为家庭贫困的白血病患儿在治疗期间提供免费住宿和帮扶。项目有34间房屋,可同时容纳40多个家庭。
“很多患儿并不是因为疾病本身离世,而是因为护理条件有限,或是并发症感染。很多家长身心都承受巨大压力,‘孩子能不能活下去?’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块石头。”
多年来,王大成目睹了很多患病家庭的不幸,也看到一些患儿离世。他决定,要把自己看到的“幸运”和“不幸”分享给别人,引导他人尊重生命。
在宣讲时,王大成讲过一个故事:有一个14岁的女孩,患有很严重再生障碍性贫血,爸爸、妈妈身体都有残疾,家里贫穷,但孩子妈妈在一直坚持救治孩子。志愿者一直陪着四处奔走求医、筹款,最后,奇迹出现了,女孩成功进行骨髓移植手术,目前很健康。
他介绍,陪伴患病孩子时,很多家长过度依赖医疗,时常忽略护理、营养、心理等方面因素。“如何帮孩子补充营养,防止感染等,这些都需要家长重视和配合”。
此外,从疾病发现到治疗的几年,是对孩子的最佳教育时间,父母要思考以后的生活。“即便孩子要离世了,他能否心情愉快地离开,父母能不能很快回归正常生活,家庭关系会不会受影响,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。”王大成说。
“因此,尊重生命是生命教育的基础和根本,同时要多关注、思考生命质量,要赋予生命更多意义。”王大成感慨,营造生活质量、追求生命意义的过程,也是和他人互动、传递爱的过程。
“生命教育应该触手可摸、有血有肉,讲道理还远远不够。”他介绍,今后将结合公益项目,让青少年实地、具体感知生命教育,将教育内涵真正呈现出来。
我国生命教育正在探索中发展
除了社会上相关生命文化教育机构的实践探索,近年来,高校生命教育、生死观教育课程也在不断完善、发展。
在山东大学,一节名为《死亡文化与生死教育》的选修课是该校的“网红课”,由该校基础医学院医学心理学与伦理学系副教授王云岭于2006年开设,每年选课都很火爆。
“我们也是国内较早开设相关课程的高校。一开始招1个班,120人,后来又增设了1个班。”谈起初衷,王云岭介绍,一方面,自己医学伦理课教学会涉及生死观内容;另一方面为了缓解学生在遗体解剖时的恐惧心理。“我还关注到社会上存在年轻人自杀和他杀现象,十分痛心,就想开设这样一门课程”。
开课13年来,王云岭不断探索课程改革,学校也给予大力支持。2015年开始,他将课程拍成短视频,设置线上教学和课堂讨论。他还组织学生参观殡仪馆,引入情景体验,让学生扮演逝者和家属,模拟临终、告别仪式等环节。
“死亡教育的目的不是美化死亡。”王云岭说,课程宗旨叫“名为谈死,实为论生”,本质是生死学取向的生命教育。“带学生到生命尽头看一看,引导他们反观现在的生活,更加珍惜生命。”
他认为,90后、00后成长在相对丰盈的物质环境下,可能和老一辈人相比,他们对死亡的认识更淡薄,应对挫折能力相对较弱,因此,生命教育尤为重要。
记者梳理发现,欧美国家开展生命教育、死亡教育较早,中国相关教育还处于探索阶段。
上世纪90年代,国内有专家学者引入并研究“死亡哲学”“生死哲学”等课题。近年来,北京大学、山东大学等高校开设相关课程,并探索不同实践形式。
“以前开设相关课程的高校不多,大家互相交流也少。”王云岭介绍,目前,教育资源进一步整合,学术共同体形成,开设相关课程的高校至少有20所以上,生命教育规范化的种子正在萌芽。
“生命教育涉及哲学、医学、伦理、心理、社会学、人类学等多学科,教育内容在实践中完善。”他觉得,国内高校不一定要采用统一教材,生命教育可以个性化,让各方观点碰撞,更有助于课程多元化、开放化发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