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建实验室｜夯土和做菜的艺术——像做沙琪玛一样做夯土

对泥土与建造一无所知的我，在这里好像掉入了珍奇柜，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，不断提问：夯土是什么？它是如何做成的？原来夯土是生土，与砖不同，夯土不用烧制。任老师就地取材，使用当地丰富的泥土资源（比如建筑工地废料等），与水、石灰（稳定剂）等调和，形成夯土的原料。

泥土样貌各异，我们要如何选择和处理泥土，使其能够建造出牢固、安全且舒适的居住空间？我们先来看看泥土有哪些种类：

砂土（Sand），颗粒大、透水强，夯土墙“打骨架”用。

粉土（Silt），颗粒中等，介于砂与粘土之间（0.002mm～0.05mm），容易吸水，粉刷涂料用，但不宜做结构。

壤土（Loam），质地中等、混合均匀，是由砂、粉土和少量粘土混合而成的理想种植土（不适宜做夯土），排水与保水性均衡。

粘土（Clay），颗粒极细（<0.002mm），细腻有劲，是夯土地面和墙体的“黏结剂”，需与砂土搭配使用，防止收缩开裂。

老师傅们或许可以根据拿到的泥土基于经验直接进行调配，但初学者们或精细作业者，仍需要将泥土通过不同的加工方法，如过筛、水洗、浆洗等，将不同颗粒度的泥土分类，便于后续量化调配，用于不同场景，如夯土地面、夯土墙、外墙涂料与内墙涂料（泥抹面），并适用于不同强度、颜色或保温的需求。

我们使用14目、20目等较细密的筛网置于一口装满水的大缸之上，将泥土铲到筛网上，并用手搓洗泥土，分离不同颗粒度的泥土，这便是水洗。用4目筛网直接过筛过滤出粗料砂子，再加上用14目过滤出的细料砂，就成为了夯土地面（2cm以下）的“骨料”。再加膏状石灰（用于增强抗压强度与耐久性），以及粘土用于调色。

任老师说砂（也就是粗颗粒的泥土）是“骨料”——我起初空耳听成了“果料”，觉得好形象！以为夯土像是做沙琪玛；泥（粘土）是面团，石灰是糖浆，砂石是果料（参考下图）。无论是沙琪玛还是夯土，它们都不是纯粹均质体——不像水泥浇筑那样流动密实，而是松散颗粒通过某种方式彼此协作、稳定存在。它们的工艺精髓不在于原料有多高级，而在于配比是否合理、压实是否充分——这也正是乡土智慧的体现，是泥土文明的内在知识。

任老师向我们导览泥土学校这片试验田各个时期的各种夯土建造物，现身说法解释不同配比的夯土会存在哪些问题：由于泥土收缩性好，容易开裂，因此需要掺入大比例的砂石——也就是“骨料”防裂。但泥少了，强度又不够。因此夯土往往根据模具的尺寸为块状分割，形成引导缝，也就是可控的缝隙，有时还会加入钢筋，增加强度、抗震。因此夯土这种材料更适合农村自建房、小型低层建筑。夯土怕冻、怕水淋，因此夯土墙的上面不能裸露，需要用不锈钢、水泥、瓦片等封顶。

为了平衡夯土的强度、收缩性（导致裂缝），我们需要像揉面团一样，将不同的配料拌在一起、揉在一块：翻炒混合，视湿度调节用料，像炒糖浆那样控制“火候”。夯土墙时，分层夯实，就像做沙琪玛不能一股脑倒进去，而要一层层压紧冷却，才能成型。这种层层叠加的方式，不只是技术需要，也蕴含着时间感与节奏：不是一次成型的现代速度，而是与土性协商、顺应气候与材料状态的慢工。

做菜与做夯土，都是在理解材料之后做出的判断。每一锤夯下去，每一块裂缝出现，都是土在诉说：我现在的状态如此。我们无法完全控制它，只能去听、去看、去实验，像做菜那样，不完全依赖公式，而是经验、手感和与天然食材间的关系。也正是在这种过程中，我们重新建立起对材料的信任与理解，重新认识到泥土与手工劳动并不是落后，而是对环境、身体与材料三者之间关系的感知能力。

夯土不是过时的传统建造方法，而是混合了做菜的创造力、时间的节奏感，以及工匠对材料配比与手感的细致判断的经验-知识型劳动。它不只是盖房，更是一种关于人与土地关系的重新学习。